第十章

“呜……汪!”

阿布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张晓珂,嘴里发出兴奋的叫声。

这家店卖的不是肉包而是素包,所以张晓珂把大部分包子皮喂给了阿布,自己吃了素馅。

一入口就吃出来是大中桥素菜馆的素包。在现代张晓珂没少买这里的包子,他也知道这家店是老字号,在民国的时候就有。只是没想到居然这么巧,被自己遇到。更没想到的是,这素包子吃起来居然比肉包子还好吃。

当然,一个能在夫子庙经营的摊位,包子的质量肯定不是码头那种地方的小摊贩能比的。不过最主要的因素,还是因为自己太饿了。

在现代社会的时候,虽然父亲管教严厉,但是张晓珂依旧有挑食的毛病。每顿饭没有肉肯定是张不开嘴,吃素包的时候也得有点卤肉搭配才肯吃饭。可是到了民国前后不到两天,他发现这个毛病已经不药而愈。不管是什么,只要能填饱肚子自己都能吃得下去。

对自己来说,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包子好不好吃,而是这一个包子馅根本吃不饱。哪怕大中桥素包真材实料分量足,可是对正在长身体的张晓珂来说,还是杯水车薪。更别说他今天走了一天,又累又乏正需要大量食物填肚子,这时候一个包子馅非但不能解决问题,反倒是让肚子更加难受。

要吃饭!必须要吃饭!

本来已经做好今晚饿一顿的准备了,可是一个包子馅下肚,所有的准备全都化为泡影。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吃饱饭!

其实没吃饱的也不止自己一个,阿布也是一样。虽然只是个小狗,但是饭量可一点都不小。一个包子皮,根本解决不了问题。看着它那充满期待的眼神,张晓珂就越发有一种负罪感。

虽说这小狗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但是在这个时空,它是自己唯一的伙伴,也是唯一的情感寄托。换句话说,在这个环境下,它可以算作自己唯一的朋友。让它饿肚子,就是自己无能。

为了让小狗吃饱,也为了自己不挨饿,必须得想想办法。

或许真的可以考虑一下……乞讨?

张晓珂虽然努力想要把这个念头从脑海里驱赶出去,可是现实的压力,却让他不得不低头。不管怎样,自己都得活过这七天,阿布也得活下来。至少在自己活着的时候,不能看着它死。

张晓珂甚至有个念头,任务完成后,能不能把阿布也带回去?虽然对于这个任务结束后能否带东西回去一无所知,但是张晓珂确实想要试一试。不管为了自己,还是为了阿布,自己都得赌一赌。

看看脚下的小狗,又看看不远处繁华热闹的夫子庙,张晓珂终于下定了决心,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一步步朝着前方挪过去。

“老板……我……我……”

站在一个饼铺前面,望着眼前摊子上的饼,闻着空气里食物的香味。张晓珂满面通红,拼命吞咽着口水,头紧紧低着,两眼紧盯着鞋尖,想好的话堵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预想中情真意切的发言,到现在就变成了结结巴巴连句整话都没有。

在他面前的,是利涉桥迎水台的油酥饼铺。这家铺子的手艺好,生意也确实不错。张晓珂也是观察了半天,确定这家铺子老板人很和气,而且收入确实可观的前提下,才下定决心以这位老板为目标开始自己的乞讨生涯。

到底是个现代来的人,不管处境再怎么艰难,也没法像这个时代那些乞丐一样,跪在地上磕头乞讨,求路人施舍一些钱财食物。他在很小的时候,就被父亲拎着耳朵教育,中国人已经站起来了,就不能再跪下。

他的膝盖很硬,学不来弯腰。所以就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开始自己的乞讨生涯。

张晓珂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占多数,只要自己能说明白道理和困难,总会有好心人愿意出手。所以他选择的乞讨方式是诉说自己的处境,希望唤醒大家的同情心,换取一些帮助。

在他看来,自己选择的这种方式,其实很像是现代的“滴水筹”以及类似的社会公益。比起乞讨来,这种方式更文明,自己心里起码也能过得去。

不管怎么说,自己也是受了几年义务教育的,平时上网也没少看类似的文章,想要打一篇腹稿引起共情,让人愿意帮助自己,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再说,自己的处境本来就很惨,也不需要说谎。如果自己在现代社会,遇到处境这么凄惨的人,肯定也会想办法帮助他,想来老板也不会见死不救。

张晓珂在心中反复盘算了半天,才大着胆子走出了这一步。可是当他真的面对饼铺老板时才发现自己还是把事情想简单了。

虽说在现代社会自己不是宅男,可是也不过是个初中生,而且生活在新时代的人,又有谁拉的下脸来开口要钱?又不是那些参加选秀节目的选手,能够说哭就哭,说笑就笑,说起自己的悲惨遭遇就能哭的泣不成声,这对自己的要求实在太高了,根本做不到。

面对老板,脑袋一片空白,想好的话都丢到了九霄云外,张了半天嘴,就是说不出完整的句子。他急得满头大汗,偏偏越是紧张就越是说不出话来,让自己僵在那里。

他心里既是焦急又愤怒,这种怒气不是针对别人而是针对自己。他怪自己太没用,平时在家人面前说话一套一套,还能和父亲抗衡,可是到了关键时刻怎么就说不出完整句子?自己怎么就这么没用?

人越是这种状态,头脑就越是混乱。恶性循环一旦形成就没法打破。他想要倾诉的痛苦,以及自己那情真意切的言语全都说不出来,反倒是成了一个小丑似的人物,在饼铺前面呆住不动。

倒是饼铺老板打破了僵局。

“小老弟往旁边让让,不要挡着我做生意。”

说话间老板已经从钱箱里摸了几个铜钱出来,递到张晓珂面前。

他不可思议地抬头看着老板,又看着他手里的钱。虽然自己的目的就是如此,可是没想到老板会这么痛快,自己什么都没说就肯给钱。

不过他也听出老板语气里的不满,连忙朝老板鞠了个躬,连连说着对不起,转身就要走,却被老板叫住。

“不拿钱就要走?”

“老板……对不起……”

张晓珂脸涨得更红了,就像是干坏事被当场抓了现行一样,只觉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老板却很大度:“不用客气,夫子庙这里每天都有乞丐,我早就看习惯了。不过你和他们不一样,看着就像是好人家的子弟。只可惜这年月好人没好报,我能帮你的也只有这些。赶紧走吧,到别处去碰碰运气。”

那几枚铜钱对于眼下的张晓珂来说,简直可以算作救命草。可是当他把铜钱握在手里那一刻,总觉得铜钱是那么烫手,烫的自己心如刀绞,整个身体被一团名为“耻辱”的烈火包围,久久不能熄灭。

这就是民国么?这就是自己之前认为的,一切都很美好,人很容易就能幸福生活的民国?

刚才老板说了,夫子庙这里有很多乞丐,所以他早就看习惯了。这么一条繁华的街道,居然有那么多乞丐?警察呢?管理者呢?为什么他们不出来维持秩序?而且这么多乞丐的产生,肯定是因为他们都跟自己一样吃不上饭不得不如此,民国政府又是干什们吃的?为什么看着自己的公民受穷受苦无动于衷?

回想自己所处的那个时代,政府对待老百姓的态度,再看看眼下,张晓珂心里的怒火更盛。只不过他这次怒火的目标不再是自己,而是民国的政府人员。

要是在现代,早就有救助机构负责我的饮食住宿,至少不会让我受这么大委屈,这帮民国的工作人员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他心里如是想着,人已经走向不远处的一家卤味店,阵阵牛杂香味吸引着他,他希望那位老板能像饼铺的老板一样善良大度。

其实很多事都是一样,只要开了头,后面就比较容易推动。

从一开始的羞涩张不开口,到结结巴巴说完一句话,再到完整阐述自己的遭遇。张晓珂大约在两个小时之内,就度过了初期的心里难关,能够和人正常接触交谈。

虽然他还是不能做到侃侃而谈语速流畅,但起码能够完整地阐述自己的意思,说明自己的遭遇和诉求。而且他这种态度,反倒是显得格外真诚,容易引起对方的好感。

到底还是有文化的好处,比起那些只会说吉祥话,或是只会让别人可怜自己甚至通过自残等方式,用袒露在外的伤口卖惨博取同情心的乞丐,张晓珂这种方式更受人待见,也不至于招来别人的反感。

这也得益于他良好的卫生习惯。这时候的乞丐都是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别人还没靠近,一股浓郁的馊臭味道就扑面而来。他们认为这种形象可以博取别人同情,没人愿意改变。

可这种造型对于卖吃食的老板来说,就是不可饶恕的罪过。试想有这么个人往铺子前面一站,还有谁敢上门?遇到这种乞丐,老板不拿棍子赶人就已经是厚道,根本不可能施舍。

相反张晓珂这种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哪怕挨了一顿打,也要努力保持整洁的形象,就比较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除去极少数脾气不好或是生意太差的老板外,大多数人对于张晓珂都给予了起码的善意。或是给几个铜板,或是给一些食物。由于张晓珂乞讨的对象是这些小吃的经营者而不是食客,所以得到的食物也是新鲜的,不至于吃别人剩下的残羹冷炙。

夫子庙的灯火渐熄,繁华的夜市变得萧条,时间已经到了后半夜。这时候的张晓珂身上已经有了几十枚铜板外带还有不少食物,乞讨这条路似乎走得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