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无所有

“伟光,别在妈妈身上浪费钱了,肺癌,治不好。”

“朱伟光,你先把手术费交一下。”

“朱伟光,我们已经尽力了。节哀……”

“朱伟光,你就是个废物!我们本来在毕城就要有家了。你妈已经治不好了,你干嘛把钱浪费在她身上。”

“朱伟光,我们完了……”

“朱伟光……”

名字就像一个噩梦,缠绕在朱伟光的身上。他在处理好母亲的丧事后,跟父亲喝得酩酊大醉。

没了,什么都没了。妈没了,未来的媳妇儿没了,钱也没了……还有一屁股的债。

“朱伟光!”又是谁在叫他的名字?烦死了,活得已经够糟糕了,还要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吗?

“朱伟光,太阳都晒屁股了,你还不起来?”那声音又严厉了几分,紧接着,声音的主人掀开了他身上的被单。

朱伟光睡的里侧墙壁上有面十字木窗,被单离开脸之后,强烈的阳光便照射过来,有些刺眼。他下意思地伸出手背遮挡,微皱着眉。

他迷迷糊糊张开眼睛,微眯着看向床边的身影,又在刹那间猛的睁大了双眼。

“妈!”刚过变声期的少年声音还带着点稚嫩。朱伟光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年近四十的妇女。

“哟,把你吵醒又不高兴了?”李燕芳嘴上说着,又利索的将蚊帐挂起来,就这么站在朱伟光的床前。

李燕芳随意的绑着马尾,穿着一件蓝底白花的短袖衬衫,腰侧还有一个补丁,下身是一条宽大的黑裤子,浓浓的年代感扑面而来。

看着李燕芳装作严肃,眼中却流露的那一抹慈爱,朱伟光的声音有一丝颤抖:“妈,我马上就来。你先忙你的吧。”

“那你快点。再赖床,我就把饭喂猪了。”

看着李燕芳转身离开的背影越来越模糊,朱伟光将眼里的泪擦了又擦。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他暗自握紧了拳头,咬紧牙,眼里一片坚定:“妈,我这次再也不会失去你了!”

朱伟光的家庭很糟糕,住在山顶上,到最近的小镇都要两个小时,况且他现在的年龄还小,身上一毛钱都没有,他是真正的寒门,贫穷寒酸落魄,连家里的房子都是竹泥瓦房,墙壁上时不时露一些稻草出来。

现在他所拥有的最宝贵的东西,就是完整的家庭、健康的身体还有时间。

时间,距离2021年还有多长时间?今年又是哪一年?

等他收拾好自己去吃饭时终于知道了。因为李燕芳要出去打工了,是去一家沿海城市的纺织厂。她出去的那一年正好是1997年,朱伟光读高二的时候。

这一年,他正好十八岁。

“做得好,一个月可以拿一千!我跟萍姐都商量好了,后天就可以去了。”

听到这里,朱伟光默默往嘴里塞着米饭,他总觉得母亲之所以会得肺癌,跟她去纺织厂长时间吸进不良的灰尘有关。可是,她去打工也是为了他的学费。

但是他当时干了什么?不好好学习就翻墙去上网,成绩一塌糊涂,后来高中毕业也跟着进厂,三十岁了连个女朋友都没有,房子也买不起。

后来,他换了金融的工作,勉强赚了点钱,和隔壁村的大龄女青年文婷婷相亲认识了,正巧要买婚房准备结婚的时候,李燕芳却生病了……

朱伟光抬起头,看着一脸向往的李燕芳,闷声道:“妈,不出去打工好不好?”

李燕芳看了他一眼,又低着头继续给他补衣服,尖细的钢针引着黑线穿过了粗糙的衣料。

“不打工哪里来钱让你继续读书?伟光啊,妈妈也想给你买衣服,而不是总捡别人的旧衣服穿。”

朱伟光没有再说话,而是快速就着咸菜扒完饭,再去将碗洗了。

没有钱傍身,说出的话便没有分量,如何让李燕芳信他?也只有尽快赚钱了。

做金融的时候,朱伟光为了更好的服务客户,把股票的波动都记了下来,他记得在1999年到2001年间,有几支股票涨得特别好,要是在那个阶段可以买到……

朱伟光不由得将自己的目光放在了老黄牛身上,它被拴在挂满青柿的柿子树上,两个肚子饿得凹陷,一动不动的站在路边,盯着两米外的一片翠竹,目光中流露出渴望。

这个年代一头牛还不到一千块,朱伟光立马打消了卖它的念头,就是它还有几头猪是家里最值钱的东西。

这个时候背着背篓,手拿镰刀的李燕芳要从另一个方向过去割猪草,她也不忘提醒朱伟光:“你起得太晚,他们没有等你,还是老地方,你牵着牛过去吧。”

“哦,好。”这个时候朱伟光才回过神,在走之前他也从家里拿了一个背篓,看能不能捡些干柴回来。

一路上都是蝉鸣的声音,在这夏日里不免有些聒噪,朱伟光牵着牛,踏过熟悉的小道,一路往荒坡上走去,泥土混合着草木香,是自然的味道。

参天的树木蔽日,杂草丛生,没有栽种的田地,很适合放牛。朱伟光没有找往日的伙伴,毕竟他已经是年过四十的男人了。

他丢开牛绳,任牛吃草。

在这里很容易找到干枯的树枝,他爬上树,将那些树枝掰下来。一只只蝉忍受不了他的打扰,拍着薄得透明的翅膀,寻找新的栖息地。

直到一只蝉从他攀爬的手指旁飞过,他才恍然间想起了什么。

这不是钱么?

一斤蝉蜕还是很贵呢!不要成本的买卖,何乐而不为?

想到这里,朱伟光将干柴放在了地上,又卖力的找起蝉蜕来。

等他找了大半背篓,大概有一斤蝉蜕的时候,牛也吃饱了。

他双手抱着干柴,手中还牵着牛绳,虽疲惫,却也兴高采烈。

就在他走出荒坡时,往日一同放牛的伙伴也看到了他。

他们有七个人,个个手中牵着牛,最小的十岁,最大的二十岁。其中好奇心最强的林强将牛绳丢给离他最近的少年,又朝朱伟光走来,小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满脸好奇:“你背篓里装的什么?”

“蝉的壳,药材。”朱伟光简单的答道,他并不想理这个跟自己同岁的青年。

果然,明明比朱伟光矮了一个个头的林强,却扬起手指着朱伟光,哈哈大笑起来:“谁没事捡这玩意儿?朱伟光,你有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