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落幕(一)

教坊司户部郎中被杀一案到此就算结束,锦衣卫也没有细查下去,这倒是正常,毕竟对锦衣卫而言,他们只要一个结果,至于凶手是一人还是两人,不重要。

许宴许百户也深知这点,明面上是阿三怨恨吴谋而行凶,但背地里的猫腻,上头的贵人们心知肚明。

宁泽年人微言轻,自己也相安无事,对这个结果便没有多少看法,只是心里不得劲。

接下来的几日过的依旧平淡,照例当值,倒是罗康平将阿三在教坊司的卷宗给带了回来,其中包括了教坊司姑娘们的口供。

“小宁,三天了,看出了点什么?”南镇抚司一处卫所中,罗康平推门而入,顺手脱下那褪了色的披肩。

或许是沉浸其中,宁泽年并没有回答。

罗康平倒没有生气,自打教坊司那件事后,宁泽年便一直是这副模样,除了三餐,就泡在这些卷宗。

他不知道少年坚持的原因,案子破了便破了,那阿三也承认了自己的行为,许百户既然没有计较下去,又何必想这么多。

“今日那阿三行刑,人倒是挺多。”他漫不经心的说道。

“行刑?这么仓促?”宁泽年抬起头,微微皱眉。

确实是过于急了,虽然阿三认罪,但这才过了几天,便砍头,上头的那些大人物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

“我也觉得有点急。”罗康平取过热茶,饮了一大口:“不过不得不说,那阿三艳福不浅,居然有个美人给他收尸,啧啧,那姿色,小宁,你真得去看看。”

“不用。”宁泽年白了一眼,结果茶杯放到嘴边。

忽然,他的手悬在空中,杯中的茶水倒映着他那双明澈的眸子。

“那姑娘叫什么?”

罗康平想了许久,道:“听人说,好像是叫高姣,以前是教坊司的女妓。”

哐当,杯盏落地,宁泽年三步出门,抛下一句话:“我出去一趟。”

罗康平一脸懵逼,愣在原地。

户部郎中吴谋的府邸位于临安巷,是在城南,离着闹市很远,自然,与法场更是两个方向。

大约一刻钟的时间,宁泽年便到了,倒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寻了出酒楼,歇了下来。

如今,虽然阿三已经斩首示众,案子也盖棺论定,但在他看来,并没有结束。那夜行凶的,其实只有一人,而阿三,不过是个痴情人罢了。

用现代话来说,是舔狗。

那日他在案发现场闻见的确实是胭脂味,本以为床上躲着的是女人,但当他见到阿三时候,才恍然大悟。

身为教坊司龟,公,身上自是沾染了女子的胭脂,而那夜在床榻上的,也正是准备动手的他,只是好巧不巧,那高姣竟然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

根据教坊司女妓们的口供,以及阿三的卷宗,宁泽年知道,一年前从教坊司被赎身的女人,正是高姣。

而阿三心里爱慕的,也正是这个罪臣之后。

只可惜最终没有报的美人归。

正想着,对面吴府的大门被轻轻推开,面容苍白的俏丽女人从里边走出,此人正是高姣。

自打吴谋死后,吴府走的走,散的散,本来高姣也是早就要离开,但因为阿三,便多留了几日,直到今日,阿三被斩首,她才下定了离开京城的决心。

灰色的马车有些陈旧,明媚的天光下,高姣将额前的一抹青丝别到脑后。

她瞧了眼教坊司的方向,低下螓首,钻了进去。

看见此景,宁泽年一个起身,便要下楼,他知道,若是今日高姣离开京城,那今后就再也没有机会。

但还未起身,身侧便走来一人,一把按下他的肩。

“没想到你会出现。”许宴在宁泽年对面坐下,手中折扇格外洁白。

“百户大人。”后者拱拱手,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下边那缓慢前行的马车。

今日的许宴与宁泽年一样,都没有穿着飞鱼服,便服在身,倒是轻松。

“不必看了,她活不过今晚。”许宴靠在柱子上,侧头看着那早已空无一人的吴府。

宁泽年心头一惊,心中揣测,锦衣卫这么强吗,审都不审就要杀人,先斩后奏?

许宴看出了面前少年心中所想,无奈一笑:“没必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一个弱女子,锦衣卫还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那日阿三伏诛后,杨主事便将所有的事告知,并求我保下高姣。”

这两人之间绝对有猫腻……言归正传,许宴只是个百户,权力有这么大……好吧,金蝉丝,百花貂,姓许的家里有权又有矿,是条大腿。

“其实吴谋的死,那些贵人们心里有数,阿三死了,就代表这件事结束了。”许宴摩挲着茶杯,接着说道:“至于高姣,只要她不离开京城,不在贵人们眼前消失,便不会有事。”

此时此刻,二人很清楚,那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浅显来看,阿三与高姣本都是要行凶,但阿三性子软,反倒是后者,但因为二人之间那缠绵的关系,阿三便扛下了所有,而杨颜呢,估计是因为高姣在教坊司待过,两个女人间有感情,这才帮着隐瞒。

往深点,这局中的所有人都是棋子,真正要吴谋死的,是藏在阴影处的大人物。

宁泽年叹了口气,突然感觉自己好无力。

“行了,管好自己的事。”许宴突然起身,负着手,逼格十足。

他回过头,看着身侧少年:“宁泽年,今后少去教坊司,女人,勾魂夺命。”

嘶,这话,很有道理。宁泽年嘿嘿笑着,但是,他做不到。

男人到死是少年。

他抬起头,看着许宴,脑海里突然出现一个问题:“对了,百户大人,那你今日为何到此?”

目送高姣?看戏,还是拦住他?

许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着前方,茫茫京城,许久,吐出两字:

“不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