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欺人太甚

周毅略微瞥了下眼前的这个女娃,想来应该是谁家小姐的贴身丫鬟。

毕竟看她穿着不差,头发也没有簪髻,两手无重茧,还能自由出入到集市上来,小姐应该是不会轻易能溜出街的,而且也不可能这么熟门熟路。

周毅正这么想着,突然听到旁边摊位的声音开始吵闹了起来…

周毅瞧过去,却看到周自石代写书信的书桌前,正站着两个人。

其中一体态偏胖,约莫着年龄有50了,身着一件略显短小的青布直缀长袍,但此人内里另有别服。青布长袍的大襟内,正衬出一件绸面绣有大团锦簇牡丹的青色小衫。

而他旁边的稍显瘦弱的人,则看上去年纪不大,顶多30出头。穿着一件玉色布绢制的襕杉,两侧宽袖背手而垂、沿有黑边,黑色软巾垂带正贴着他的身形垂下。

周毅心想:“好家伙,一个读书的,一个贼商人、这两人挤在周自石那边干什么?”

周毅之所以知道,是因为襕杉这种服饰,在明朝只有生员,儒士、监生等读书人能穿。而其标志也是生员的襕杉多用玉色布绢所制作。

至于他旁边那个外裹青布内穿绸服的胖子,明显一眼看过去就是个做生意的商人。因为明制规定商人只能穿麻棉两种布制服饰。而这人明显的不是什么好鸟。

外麻内绸,明显的是大明法律的边缘疯狂试探。

这种,不遭人举报还好,一举报一抓。立刻就能领上衙门送温暖之给你几十个大板子及罚款套餐。

但是,现如今的明朝,是仁宗朱高炽在位,仁宗仁宗,听他的庙号也能知道他是个好脾气的人。所以现在的一些量刑较轻的法制,对地方上的一些人来说、倒是容易被钻了空子了。

周毅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热心市民原则,把自己屁股底下的小竹凳挪了挪,往周自石的摊位上凑了凑。

接着撑着头坐着继续看戏。有意思啊,我要看看这个大明朝的读书人和这两人能发生点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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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周自石的桌前倒是来了不少人。从一开市到现在,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左右,已经来了好几位请自己代写书信的人了。今天估计到闭市,能收入不少。

上一位客人刚走,周自石站起身来收拾了一番,重新磨了墨,从包袱里取出新的宣纸铺好,用振石压好宣纸。再活动了一下手腕,又坐了下去,等待下一位上门的顾客。

结果,让周自石没想到的是,下一个上门的并不是顾客,而是自己的仇人。华阴县东街信诚当铺的东家,赖有根。

这个赖有根,本是屠户出身,因娶了华阴县县太爷夫人的贴身丫鬟小环。而在外攀上了华阴县太爷唐台砚及其夫人的外亲。

借着唐老爷的官势,赖有根渐渐的从屠户变了个身份。用了两三年的时间,便关了肉铺盘下了个铺面,开起了当铺做了东家。

别的人都是逢年过节才去亲戚家走访拜候,他倒好,三天两头的往县太爷府里钻,左一声外丈,右一口外公爹的叫,县太爷唐台砚今年还没过40呢,被这么一个大自己一轮还多的人称为外丈,多少还是有些膈应人。

所以唐老爷对此人的态度总是觉得此人,过于市井无赖之气,极为上不得台面。

固此人每次来访,自己从来不见。但自己的夫人,对跟了自己十几年的丫鬟总是有亲近之情的。

所以每次赖有根来拜候,夫人多在偏堂见他二人一面,顺便跟小环闲聊叙旧。府院之中的无聊琐碎闲事,也能与小环讲听。毕竟还是陪伴自己多年的贴身丫鬟,多有亲近之情。

而唐夫人不知,经常携小环来府里拜候自己的这个赖有根,私下里实在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市井之徒。但是,他当然不会在县太爷夫人面前表现出来。

在院墙之外的华阴县城里,赖有根的信诚当铺,是华阴县里出了名的黑心“窝”。

他对前来当铺典当的客人而言,完全是个黑心的狗东西,恨不得将前来典当的人的东西,说成狗屎一般一文不值,再以极低的价格质押在这里,等人家过段时间来赎的时候,更是恨不得一分押百分赎。

凡是去过他当铺的人,背后都不会叫他本名赖有根,而是多用他的本名作梗。叫他“癞子”。言词间的怨气可见一斑。

赖有根昨天下午,本在自家铺子里喝茶,因听自外收账回来的伙计讲,那个把自家老宅押给自己的周自石,最近正在县城里西街的柳条巷子里给人代写书信对联,想藉此存钱来买回自家老宅时。

赖有根面上冷笑一声,心下已生不悦。于是便叫伙计,去邻县请外县的“书痞”刘春过来,想要带上刘春这个读书人中的无赖,去西街周自石的摊位上,使点手段羞辱周自石一番。

赖有根的打算是,羞辱周自石后,让他自觉有失颜面在华阴混不下去,赶紧滚蛋。然后把剩下的那间房子也早点归到自己手里,另一个也是让周自石断了代写这条路子。

这二人今早相约在赖有根的当铺外出发,来到西街集市上后。找了一会,便看到了正在给人代写书信的、周自石的摊桌。

待前面的人走后,自己和刘春便走了过去,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周自石一见是仇人赖有根,当下便变了脸色。可大庭广众之下,在人前自己也不愿与此人起争执,只好冷哼一声,别过脸去当做没看见二人。

赖有根可是今早起了个大早,专程过来要羞辱周自石的,哪能见状退却呢?

只见他挪动着滚圆的身躯凑上前去,满脸谄笑的开口道:“周官人,好巧啊,好些时日没见到你了,没想到今天能在这儿碰到你,属实是我赖某的缘分呀。”

周自石闻言,便知这“癞子”今天过来这集市上,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的,冷冷的撇了他一眼,依旧板着脸没有说话。

这时站在赖有根旁边的刘春,走上前来搭话道:“这位兄台,过往的恩怨今日且不宜深究。我与赖老板今日逛集,幸遇周兄你。刚好刘某看到周兄有替人代笔传意之举,小弟姓刘名春。枉读诗书矣,自知才疏学浅,近日里想给远在蓟州的亲属寄语写信、可抬笔时却不知写些什么,刚好过来请教周兄一番,还望周兄抬笔代劳了。”

言毕,对着周自石请了一礼。

周自石看着面前这二人,一阴一阳,但这二人上门让自己代写书信,自己面上却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抬手还了他一礼,说道:“刘兄言重了,周某也只是在这街口市集代写,笔下没有锦绣文章更没有妙语佳句。怕是会让刘兄失望而归了。”

刘春:“周兄说的这是哪里的话,某闻人言,周兄起笔笔势隽永,落文文采斐然。定是不会让小弟失望的。莫非周兄只赚得别家钱,而赚不得小弟的碎银了?”

两人语毕,周自石没办法,只好展了面前的宣纸,取了一只狼毫沾了沾墨,问道:“刘兄要给亲属写些什么呢?......”

只见刘春对着身后的赖有根使了个眼色,交流了一下。

接着刘春缓缓开口,他一边说,周自石一边写。

刘春:“......,侄春,谨拜上......”刘春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周自石也缓缓的搁下了手中的笔,置于笔架。随即把桌上写好的书信递给了刘春。

刘春:“周兄之字,果如人言!笔酣墨饱,直透纸背!观其力而不失,身姿展而不夸,龙蛇竞走、磨穿铁砚!赞是流水行云也!”

周自石闻言,心中也略有喜色了,自己的字,可是连前一任的县太爷都夸过的啊!曾言:“文亭(周自石的表字)之书,果如其名。老儒之稳练,跃然而视。”

这时只听刘春向着身后站着的赖有根说道:“赖老板,刘某今日出门似是将茄袋忘在家中了,还要烦请赖老板代为解囊一次了。”

原来,二人的坏招这才使出来。

周自石闻言,也没作他想,便言道:“倒不必了,今日得识刘兄,也是周某的缘分。这信我便赠与刘兄那远在蓟州的亲属了。刘兄不必烦累他人了。”

刘春:“这可怎么行?周兄书此一信,也是费了心神的、这润笔之资刘某必当给上。”

赖由根:“是啊是啊,周官人费了这半天劲,手腕子都酸了吧。来来来,我来替刘兄给上便是。周官人不必担心。”

说着从腰间拿出一个茄袋来,说道:“周官人平日为人和善,在此给人代写一封顶多只收30文吧?今日我们三人有缘相会至此,周官人也替刘兄解了今日心头所挂记的烦心事,我便多出20文,权当给周兄请个茶钱。”

看到面前的赖有根,满脸谄笑,周自石自觉胃中反覆,忙冷眼摆手道:“且不必,仅收30文便够,无须多使。”

赖有根:“哎!那怎么能行呢?我这便将这50文拿出来给周兄......哎呀!......”。只听叮叮当当一阵响声落地。

原来是赖有根将自己茄袋中的铜钱撒了出来,落在地上的土里,激起了地上的一些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