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令月

有些失魂落魄地杵着,许久才漫无目的地离开。而此时的赫敏宫,却是一番好不热闹的情形。

“楚慕雅,你给我出来!”太子妃徐氏杀气腾腾地闯入,却只是看到宇文赫失落的样子,身旁除了宇文秀之外,再无旁人。

宇文赫不悦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徐氏怒极反笑道:“妾身来此,当然是来看太子殿下了,您又来这里做什么?”

宇文秀忌惮这位嫂嫂的威势,悄然退至一旁不敢说话。宇文赫觉得失了面子,脸色十分难堪,冷冷道:“不过是来看看秀儿,也至于让太子妃大惊小怪吗?”

徐氏冷冷哼道:“太子殿下可真会挑时辰,妾身刚刚听说秀公主召了楚慕雅进宫,太子殿下就急着赶来看公主,恐怕不是巧合那么简单吧?”

宇文赫扯了她的胳膊,垂头丧气道:“有什么话回太子府再说……”

徐氏甩开他的手,闯入内殿,边走边道:“既然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回吧。”大声道,“楚慕雅,你这个缩头乌龟,有本事给我出来!”

宇文秀苦着脸对哥哥干笑一声,作了个口型:“怎么办?她是怎么知道的?”又赶紧追了进去,道,“娘娘别激动,看来太子妃娘娘是有所误会,慕雅今日并未进宫!”

徐氏不予理会,继续“乐此不疲”地搜索着,宇文赫再忍受不住,厉声道:“徐慧,你够了吧,再闹下去,难道非要惊动父皇和母后你才甘心吗?”

徐氏满腹委屈:“太子殿下若问心无愧,还怕见到父皇和母后吗?”

宇文赫怒道:“那你可曾搜到什么?”

徐氏一肚子怨气无处发泄,一阵不豫后,愤愤离去。宇文赫精神不济地跟妹妹致歉:“今日对不住了,还好慕雅洞察先机躲了出去,不然真不知会被徐慧闹成什么样子。”

宇文秀尴尬一笑,只是不明白,自己事先都不知道徐氏前来,楚慕雅又是如何洞察的呢?

楚慕雅还不知道宇文秀给她的惊喜,是有意安排她和太子宇文赫的见面,来不及跟秀公主辞别,就径直出了宫来到驿馆,打听齐国使者的下落,却被告知孟起等人还没回来。心急如焚地等了许久,心里想的念的,全是掌心下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却终究还是没能将他的样子记住。

焉焉地回到相府,对进宫一事只字不提。吃晚饭时,父女二人都用筷子敲着碗底,各有心事。楚夫人实在看不下去,道:“你看你们爷俩,连吃饭都一样,敲啊敲啊敲的,好好吃饭不行吗?”

楚泽芳反应过来,将碗筷一推,淡淡道:“吃饱了。”起身便走。

楚慕雅亦将碗筷一推:“母亲,我也饱了。”

楚泽芳看了心不在焉的女儿一眼,忽而叫住她:“慕雅,你跟我来。”

楚慕雅不解地跟着他,却是陪在他庭院中看了漫天繁星,喂了半天的蚊虫。许久,楚泽芳才怅然道:“算了,没事了,你回去吧。”

楚慕雅搓着被蚊子叮起的一身包,很是无语。

这个楚国堂堂的国相爷楚泽芳也有心不在焉的时候,确实奇怪。

抬头看了看星星,好像没什么异常,只是红鸾星似乎有北移趋势。她留意到方才父亲就是看着那颗红鸾星许久。

掐指一算,却不知该算些什么,心道:“算了,反正也不准,还是不浪费那个心思。”

一曲《夜静銮铃》,愁肠满腹无人寄。小希端来蜜饯,见她怏怏不乐,问道:“小姐,是不是进宫见了太子殿下?”

楚慕雅漫不经心地拨弄琴弦:“见他做什么,他已经有了妻子,就算见到了他,又能怎样?”

小希低头,忽而愤愤道:“小姐和太子殿下好不容易见上一面,定是那徐氏不知从哪听到了风声,这才进宫破坏!小姐别生气,那徐氏无非是挂着太子妃的虚名,哪及得上小姐您在太子殿下心目中的份量?”

楚慕雅一只手托着腮帮子:“好奇怪,为什么明明那么近,我却看不见呢?”

小希一本正经道:“小姐,你要是觉得心里苦就说出来,就和从前一样。奴婢知道您委屈,明明是你和太子殿下相识在先,却让徐氏得了先机,换做是谁,一时半会儿都难以走出这个阴影。”

楚慕雅怅然:“他已经有了妻子,我是不是不该那么执着?”

小希道:“小姐能看开自然是最好,只怕太子殿下那里未必放得下小姐。”

楚慕雅腾出只手按住颤动的琴弦,叹道:“世间男儿皆是如此,明明有了妻子,却还喜欢对另外一个女人海誓山盟,最可笑的是,我竟然还当真。”

小希恨恨道:“奴婢巴不得徐氏那个贱人早死!”

楚慕雅被她怨毒的语气惊得回到现实,这才反应过来,合着两人说的不是同一人,竟然还能你一句我一句地对话这么久,也是奇事。

收了收一脸的伤感,道:“睡觉去了。”

半夜时分,突然一个激灵,猛地从床上惊坐起来,把守夜的小希吓醒,忙给她拍背顺气道:“小姐不怕不怕,是噩梦,是噩梦。”

沉寂了好一会儿,楚慕雅面无表情,忽而十分惊愕地开口:“不对啊,我还有个儿子,他怎么办?”

小希脸上一个大写的“懵”:“看来小姐真是病得不轻,大半夜的又开始说胡话了。”

楚慕雅怔怔地坐着,须臾幽怨地开口:“小希,我要是说其实我并不是你家小姐,这话你信吗?”

小希很单纯地看着她,有些害怕地摸了摸她的额头:“小姐,你别吓我。”

眼神有些空洞,像中了邪一般,忽而发疯似地掀了被子往外奔,小希赶紧从身后抱住了她,带着哭腔道:“小姐你冷静点,太子殿下总有一天会回心转意的,您别自己折磨自己了!”

楚慕雅想要挣脱,却被她抱得死死的,一时之间眼泪都逼了出来,大声道:“放开我,快放开我,我受不了了!”

“奴婢不放!除非小姐答应奴婢不要做傻事!小姐还年轻,千万不要想不开啊,您要是死了,奴婢也不想活了!”

楚慕雅急得保持内八字的姿势蹿个不停,哭道:“你再不放开我真的要死了,快给我放开!”

“小姐,奴婢求您了,你要是心里不痛快打我骂我都行,别再折磨自己了!”

哭喊声把下人们都吵醒了,大伙儿都见怪不怪,忒有同情心地劝着,楚慕雅只是呜呜地哭,没有眼泪的那种,折腾了半宿,忽而全身一个激灵,瞬间恢复正常:“我没事了。”

待人散尽之后,小希还心有余悸地抽噎,楚慕雅极为冷静地对她道:“去帮我打水,我要沐浴更衣。”

小希擦了一把眼泪,奇道:“现在才四更天,小姐沐什么浴更什么衣啊?”

楚慕雅歇斯底里地大喊:“要不是你抱着我,我也不至于尿裤子里,还不快去!”

小希头如捣蒜地应着,“嗤溜”一下就没影了。

朝霞正好,楚慕雅颇有耐心地守着国相爷一大清早心不在焉地用餐,然后忧心忡忡地上朝,这才拉了小希一起出门。

只是卜卦这一习惯渐渐松懈了,除了是因为连日来流年不利的卦象让她渐渐失去信心之外,更重要的是没人再以此来要求她。要知道,当初要她卜卦的是母亲姜氏,要求的也是庄姝本人,她如今早已“洗心革面”脱胎换骨,实在没有再占卜的必要。

呃……好吧,其实最重要的是还是不准。

午后的阳光粼粼洒洒地挥霍着,这个季节的温和舒适总是带来一股倦意,趁着温暖当头,女子以叶子遮挡,便在树下一张网床上小憩。

之所以觉得这样的惬意难得,是因为曾经经历过无比寒冷的冬日,那时候衣不蔽体,总盼着这日子不再阴雨绵绵,她们或许就能少受些折磨。

一闭上眼睛,便是十六年前那场屠杀。

他们只是无辜的百姓,却在卫国亡国的战乱中,很不凑巧地赶上了东胡人那场饥荒,于是成为那群蛮人的军粮。

随处可见被啃得干干净净的尸骨,其中有她的亲人和姐妹,她眼睁睁地看着,却无能为力,因为她深知自己不日也会被送到那些人贪婪的口腹之中。

那个蛮人之首披发左衽,戴着一条粗鄙的围巾,腰间两边各别着一把精致的牛角刀,厚重的灰色战袍上沾满了早已干涸的血渍,鼻子旁边一道很深的黑印子,凌厉的目光如来自地狱,打量着那些比牛羊还低贱的俘虏,古铜色的手中拿的是她一个姐姐的胳膊,张开参差不齐的牙齿去咬时,她忽而从梦中惊醒。

娟秀的额头上布满了冷汗,琥珀色的眸中尽是惊恐之色。网床摇曳不停,如她凌乱的内心,只是四下一片宁静,哪里会是当年那般血腥的样子?

双足轻点,仿佛从树下弹出去一般,轻盈的身子一跃而起,旋身跃至屋顶,紫红色外衫在风中舞得如芍药般艳丽华美,看着屋内那个病弱少年安然无恙,正垂头丧气地收拾卷宗,心才安定一些。

冰冷的脸上浮现一丝单纯而满足的笑意,忽而又敛色,长眉微锁,俯身而下,解下腰间紫笛直指那两个悄然进来的女子,厉声喝道:“你还来这里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