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十二年二月半，蓟镇居庸关西堡，大雨倾盆。

“这雨得下多久啊，现军营潮湿的很，得闷死人不可。整日站在此地，居庸关南靠大同，北靠宣府，土蛮安敢来此，本就是骑士，大明朝何差几个卫兵，总旗尽如此待我。”

“莫提了，兄长父亲与吾父乃上代骑兵，马将军在世时随马将军征战蒙贼，所向无敌，吾辈子承父业，竟以骑代岗。”城墙上分别着红蓝布面臂铠甲手持长柄朴刀和眉尖弯刀的士兵相互抱怨道。

说罢，忽见城下雨地中一红甲臂铠士兵浑身是血骑着马歪歪扭扭走来，斜身落到马下，士兵们看到急忙到城下把他带进军营。

“土……土蛮入寇，从西来，少不过三万骑，宣州大同所派侦骑、巡骑皆被土蛮贼子杀害，吾为大同侦骑营三所一旗骑，全旗仅存我，请将军即刻通报朝廷遣九边大军驰援，否则京师有险。”

“带他下去休息吧。”士兵将受伤的侦骑带了下去，随后派出骑兵去联络九边其他军堡。此时的居庸关守将李宁极其不安，他不知道小小的居庸关能撑多久，居庸关西堡只有一千士兵，整个居庸关人马不过六千，骑兵仅三个百户所，绵延二十里，他自是不敢轻举妄动，只有等其他明军赶到了。李宁下令全部步军坚守居庸关。

18岁的刘如龙，也就是西堡城墙上交谈的两个守卫中身着火红色布面甲手持长柄朴刀的那位，他们所在骑兵第一百户所第二总旗第一旗被派往西堡待命，做好出城扰袭扎营中的土蛮人的准备。同时之前和他一起站岗的18岁的马汝军也在这支骑兵小队中。他们显然已经知道，他们将要面对他们人生中的第一次实战了，继承父亲骑兵身份半年余的首次实战。

刘如龙等骑兵一直在西堡待命至黄昏时，众骑身后传来马蹄声，转身一看，原来是上一辈的二总旗的骑兵们来送行，此次上阵的多是他们的子弟，刘城双目略湿，面容上的严肃却毫不收敛，策马到刘如龙面前，“小子，今日是你第一次出战，一出战就面对三万蒙骑，比为父当年首战还要难呐，若敌少，也莫轻敌，蒙人自小习马，比吾等不会差，敌多，便不要与敌碰面。挥骑射之技距敌撤走。”

“明白了，可我亦是自小习武，只为能配得上您衣钵，想必不会输他蒙人，父亲不必忧虑，儿今日出战定能光宗耀祖，待儿得胜归来。”刘城听罢不悦:“莫年少轻狂，出战之日，为父所能予之甚少，汝切勿低看蒙人……”

话音未落，箭羽声如雨一般密集，划过城墙上空，城墙上的士兵大呼敌袭，号角声响彻了整个居庸关西边，有的士兵中箭从城墙上落下，还在死神手上挣扎，有的士兵连中数矢，直接倒在墙上，最惨的被蒙古标枪刺穿，内脏裹挟在枪头上从背出来。李宁骑马从军堡中赶到，曾经跟随辽东大将李成梁作战的他极其敏锐，急令骑兵从北门出动，包括西边的骑兵也赶往北边出动，三个骑兵百户所，三百六十名骑兵，其中多是新兵，要让土蛮人认为明军增援从各方赶来，对敌施压，减缓城中的压力唯有此法了。

刘如龙，马汝军所在骑兵队在城墙上步军的掩护下赶往了北门，整个居庸关长城都动了起来。

北门城门缓缓打开，三百六十名骑兵在土蛮人未察觉情况下出北门。

刘如龙马汝军两个新兵第一次参战，心里倍感激动，马蹄声架马声杂成一片，身于其中，一眼还望不到边，只觉山摇地动。这还只是三百六十骑。

刚出城门，就收到讯骑送来的军令:攻居庸关之敌骑约五千骑，着令居庸关骑兵兵分三路，第一百户所攻敌之锋（前军），弓马拒敌，扰之即退。第二百户所攻敌之坚（中军），冲阵过敌，不可赖战，第三百户所扰敌之末（后军），不可接战，且战且退，退至宣府与选锋军回合再做战备。

收到军令后的居庸关骑兵兵分三路，刘如龙所在骑兵百户所即刻往转向居庸关西面，他拉动缰绳，侧挎战弓，腰挂雁翔，臂铠在落日的照耀下泛起红光，骑兵行进中无人言语，紧张的气氛在军队中蔓延开，三百六十骑中大多数第一次参战，也不是没有见过蒙古人，但是这是第一次和蒙古人打，他们的勇士威名远扬，而我方多是初接战阵。

他开始感觉到压抑，心脏在急促跳动，呼吸不再平稳，之前信心满满，期待乘着战马与敌人拼杀的刘如龙马汝军开始警惕了，整个行军过程只能听到马蹄声，架马声，马鞭打到马屁股上的声。

突然，他们听到前方更加激烈马蹄声，嘈杂的人声。

“是土蛮贼子，矢上弦，准备接敌，带好兵刃，准备冲阵。”身着山文锁子甲的杨百户大声令下。

蓝甲讯骑把军令传到了各总旗。

刘如龙马汝军所在总旗擅长骑射，被令于全军右翼掩护整个百户所，各总旗开始了各自的行动，移动到了各自的位置。

刘如龙的目光穿过自家骑兵看到西南方向距离千步的蒙古骑兵，密密麻麻，铺天盖地，全员皆骑，大多身着铁甲，兴许是札甲，甲光在落日余晖下四射，外套不完全的棉毡或牛羊皮，看不清面容。如龙见此景象直发愣，前宋军神辛弃疾将军所言不虚，大军压境当真是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啊。不知李将军为何下如此军令，百骑如何对抗数千骑。

蒙古骑兵像是也注意到了这一百二十明骑，只见敌军有数百骑从军阵中出来，面向明骑。

“贼子准备对付我们，首次参战，兄长何不见惧色。”军阵中马汝军不解问道

如龙答之:“想来，李参将没想过居庸关骑兵活着回去，以吾等未饵，使大明九边军队集结时间充足，则大明边陲之威不损，吾等唯有打出千人之势方可得用，如此作战，惧有何用？”

听罢，汝军对称立眉紧皱了起来，嘴角撅起:“吾年方二九，自小受父严训，只为成军大明建功立业，今日初战竟如此待吾。”

“嘘，小声点，不然……”

话音未落。

“二总旗一旗的小子们，随本旗官出动，搭好你们的弓矢，射准点，千万记住，近则射敌面部，可避敌甲击敌于马下，莫使敌近。远则雨矢覆敌。行动。”身着灰色对襟臂铠护镜布面甲，披红色披风，头戴明式锅盔的旗官高举战弓回身对弓马旗骑兵大声令下

实战，开始了。刘如龙马汝军在一旗骑兵中一起行动起来，自小习马的他们驾马自是毫无难度，迅速向蒙骑贴近。

对面的数百蒙骑也察觉到了明军的动向，开始向明军移动，一百二十骑的明军中手持八尺环子枪和明旗枪的一总旗的两个旗冲在最前面，甲胄也最为精悍，内有链锁甲，外有臂铠布面甲，战马也为半具装。前羽护面，背有铁装具，甚是威风。

两翼是二总旗的两个旗，刘如龙马汝军所在一旗30人为右翼，二旗为左翼，杨百户带着十个持盾三眼铳骑在后面压阵。

冲在二总旗一旗前面的一旗旗官如雷震耳的军令声传到了后面了:“各骑听令，三百步视敌，两百步举弓，一百步瞄准，七十步放箭，不得有误。”

“得令”众骑应之。

在骑兵队中可以看到，五千蒙古骑兵中的数百骑兵也在对发起明军冲锋，他们的模样也越来越清晰了，很快，冲阵的一总旗明军与蒙古骑兵由原来千步之距不到四百。

“三百步！”二总旗一旗官通过目测大声提醒到。众骑也开始聚焦目光在冲来的蒙古骑兵身上。

“两百步，搭弓！”

刘如龙马汝军迅速搭弓上箭，就如同平时训练的那样，并迅速瞄准蒙古骑兵。但该旗其他的骑兵就不像他们这样训练有素了。有的骑兵才刚刚搭弓便不小心把箭发射出去了，还有的在搭弓时手忙脚乱，没有把箭矢拿稳便使其落到马下，很明显有的骑兵疏于训练。

“一百步了，赶快调整好你们状态。”

此时一个骑兵竟然从搭着弓的马汝军旁边调转马头向后跑去。恰好遇到压阵的百户，被百户火铳击落马下。

马汝军明白了，那是个逃兵，兴许是顶不住首次参战的压力了。那人刚刚回头，两军就到了该放箭的距离了。

旗官下令二旗放箭，百户所骑兵的两翼纷纷射出箭矢，五十余只箭矢放出，落到了蒙古骑兵中，有四五个骑兵转身逃走了，可此时蒙古人也放箭了，逃走的明军骑兵和冲锋中的明军骑兵都有人被蒙古弓箭射中落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