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家没了

不知过去多久,白夜终于在河滩上醒了过来,昏迷中的他被河水冲到岸边的浅滩才免于被淹死,而远处连绵的黑山,让他知道,自己并未远离自己的家。

一阵扑棱棱扇动翅膀的声音传来,白夜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小白。

望着远山一阵出神,白夜神色哀伤,忍不住就哭了起来,家没了,师父和娘也死了。

想着过往的十年,打从有记忆起的一幕幕,心中伤痛更甚,白夜哭的不能自已,身体伤势发作,胸中一阵气闷,不由再次晕了过去。

远处叮当声传来,一头老牛拉着水车缓缓驶来。

小白扭转脑袋看了一眼,低低的咕咕两声而后振翅飞走。

牛车行到近前,车上一个躺着的男人掀开盖在脸上的笠帽坐起身来,懒散的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跳下车,随即便一眼看到了躺在石滩上的白夜,当即眼神一凝,疾步走了过去,蹲下身,伸手探了探白夜的鼻息,稍稍放心,轻吐一口气,“还好没死,要不然这一大早见着个漂子可真是够晦气。”

说着话,男人将白夜扛起来放到牛车上,然后开始重复每天必修的功课,开始从河中打水,院里的姑娘们都说这黑龙河的水是什么天山雪水,用来洗澡最适合不过,可以让肌肤胜雪,滑似锦缎……

“真见鬼了,雪水不见得,血水倒是有可能吧……”

嘴里咕哝着,男人手上的活计却一点都没慢下来,一个时辰不到,水车装满。

男人跳上车,吆喝一声,老牛识途,调转身子慢吞吞迈开步子往回走去。

看了一眼躺在身边的白夜,男子砸吧着嘴,“也不知谁家孩子,可怜哦,你可别死了…..”

随手将笠帽盖在白夜脑袋上,男子复又躺下接着睡了起来,不多时鼾声渐起。

黑山南麓便是大明神朝的疆土,是与荒原的天然分界线,十数年前的那场大战,参战的诸国皆损失惨重,尤其是荒原蛮子,投入兵力几乎占了该族三分之一的人口数量,超十万兵力,可惜一战过后,活下来的却不足两千之数,以至于元气大伤,举族退到了荒原的更北方休养生息。

大明也在那一战过后将原本是各路商贩汇聚的边陲小镇改建成了一座超级要塞,屯兵五万镇守。

有了驻军,这座地处偏僻的城池也渐渐热闹了起来,各家商号来此设立分号,都盯上了黑山中出产的各种珍稀之物,药材、凶兽毛皮、矿石等等,皆是京城之中贵人们的心头好。

而赶牛车取水的男人便是要塞黑石城里最大的花楼宿月阁里的打杂伙计,负责每日取水还有替客人喂马。

他名叫王策,虽长的孔武有力,却生的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孔,肤色黝黑。

蛮子退走十年,大明国力早已恢复,而黑石城也越发的繁荣,如今周边已经发展了起了一些小村落,原本只是一些行脚商贩最初在城外的野市,后来就慢慢化成了村庄,开始有人长居于此,贩卖各种黑山之中产出的东西。

此刻村落已经热闹起来了,有些村民已经吃过了早饭,背着背篓准备进山了,黑山外围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凶兽了,普通人也可以进去寻觅,只要挖几株黑山产的药材,也能换来一家几口一个月的嚼谷了。

牛车慢吞吞的穿过村庄,车上的男人一直在睡觉,路人也司空见惯,没有人多看他一眼,这几年这个男人每天早上都会在这个时间躺在牛车上横穿村落。

出了村落路上的行人渐渐稀少了,而黑石城也遥遥在望了,男人翻了个身,继续睡觉,反正老牛自己知道怎么走,也不用他多管。

行不多时,前方出现一道瘦削的身影,那是一个男子,穿着一身青衣,腋下夹着一把黑伞,风尘仆仆。

听得身后传来的牛铃声,男子往道旁让了让,回头看了一眼拉水的牛车,眸光冰冷,没有丝毫的生机。

牛车驶过,男子也继续赶路,而牛车上的王策却是一下翻身坐了起来,随意的伸了个懒腰,不经意的回头看了一眼,眼神顿时微微凝起,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轻声嘀咕着,“这些人果然还是找过来了呀…..”

说着话,一只手轻抚身旁的车架,那里突出一根七八寸长的圆柱形木棍,如果细看的话会发现,那木棍似乎被人常年抚摸,已然油光锃亮,泛着一缕冷光。

远处的天空飘来大片阴云,刚才还阳光明媚,此刻却像是要下雨了一般。

又仿佛,这雨,是因那人执伞而来。

起风了,王策抬头看了眼天空,而后吆喝一声,老牛渐渐加快了速度,朝着城门驶去。

一个老乞丐迎面而来,发如乱草,衣衫褴褛,偏生背后背着一个巨大的包袱,四四方方的,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

王策看了一眼便不再关注,这老乞丐他很熟悉,比他迟一年到黑石城,终日流连街头乞讨为生,他见过好多次了,有时候也会消失几个月,然后再次出现在黑石城。

他也不怎么关心,偏头看了一眼官道另一侧的茅草棚,那里面有个身材高大的老头正在煮面,味道很香,勾起了他的馋虫,往日他都会停下吃碗棒子面再进城,不过今天似乎是不行了,要下雨了,他不想淋雨,便赶着牛车入城了。

稍稍远离了城门口的官道上,老乞丐和那男子终究是相遇了,隔着几丈远,两人便自停了下来,抬头看着对方。

瘦削男子微微蹙眉,而后无声的笑了起来,神色却变得更加冷冽,带着一丝忌惮。

秋风起,发出微弱的呼啸声,卷起老乞丐的发丝。

一缕发丝随风飘落,像是被某种利刃斩下,老乞丐的眸子骤然变的清明,寒芒乍现间,一粒黑色的棋子漂浮在眉心,颤抖不停,仿似抵住了某种无形的存在。

他凌乱的发丝也似被那无形存在搅起的烈风往后扬起。

那男子的伞还在腋下夹着,只是身体微微前倾,脚下摆出一个小幅度的前弓步,一只手握在伞柄之上,形成了一个极微妙的拔剑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