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界向来浊泾清渭，井水不犯河水，但天下熙攘皆为利往，没到撕破脸皮的地步，各界也都极力维持着表面的平和，偶有冲突，也没有交恶深到像天魔两界这般冰炭不洽的地步。而身前之人，虽身份不明，但显然是天界中人，看起来不像是探子，孟婆也不得不多些防备。

沉吟良久，孟婆才道：“妪于此间已有数万余年，从未听到过这个名字。但你说你所寻非人非灵，千年以前，倒真有这样一名女子，只是她前事尽望，记忆全无，我不知道她的姓名，她也未必就是你要找的人。”语罢，她抬手指向不远处的忘川河畔，看了凌尧一眼又继续说着：“喏。一千三百年前，她七魄不全，满身伤痕来到此处，却不愿入轮回，说是要等什么人，便投了忘川，你去那看看吧。”

“多谢前辈。”

凌尧启声道了谢，便片刻不停来到忘川河畔。此时无要渡川的灵魂，摆渡的老翁便将船停在岸边，把头上戴着的斗笠取下来盖在脸上，阖目躺在船中歇息。

耳边忽然响起由远及近细碎的步履声，邪琅还未来得及睁开眼，头上便落了道清冽如珠的声音。

“翁公，此时可否行船？”

邪琅抬起笠沿瞧了一眼，便又将斗笠覆于脸上，摆摆手，说：“你快些走吧。我这船只渡魂，不渡神。”话落，不再搭理凌尧，转了个方位继续假寐。

过忘川河的唯一途径只有渡船，但忘川秽险，过河的灵魂没有摆渡老人的指引，稍有不慎就会被水里的恶鬼拉下船；运气好的要么迷失方向，被永远留在川中，随扁舟飘摇。

他不愿意渡，凌尧也不作强求，转而看向忘川，许久，迈步往水中走去。

河水汩汩，被浸湿的衣裳外衫浮薄在水面，随着身影步伐的变换，一沉一上带起了层层涟漪和河水流淌着的声音。

听着潺潺的水声，邪琅猛然睁眼，惊坐起看着水中的人，不甚清明的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

他竟然徒步过河！

忘川河面数不尽的孤魂野鬼无数次想要把过往乘船的魂客拉下河去拆吃入腹，其中怨气冲天，煞气逼人却又无法炼化，乃六界最阴之地。

普通的魂魄踏入河中不到半刻就会被万鬼撕碎，蚕食殆尽。到底是什么人，竟值得他不惜付出魂飞魄散的代价？

万鬼来潮，皆虎视眈眈的盯着凌尧，若非忌惮他一身浑厚的灵力，怕早已扑上去将他啃食了个干干净净。 恶鬼犹惮，煞气却比水中那些鬼怪还要恐怖，入水不过百步，他已然遍体鳞伤，却仍固执地往前走，直至被河水淹没。

河水泛泛，那抹白影却如同一颗无根的水帘，随波逐流，飘然而下。该死的恶鬼萦绕在周围，叫嚣，哄骗着要他一同沉沦，浑浊之中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才终于看到水下那个小小的人儿， 他向她伸出手……

也不知怎的，桃华鬼使神差般递出手与他相握。双手交接的一瞬，他便牵着她往忘川河面上游去。河面本应设有结界，他拉着她却一下子就游出了水面，还没来得及等桃华震惊，转眼他们便已身处忘川河畔。

旁边正要渡船的魂客吓了一跳，满脸愠怒张口正要发难，待看清两位佳人容颜，便也忘了生气，怔愣良久，直到老翁催促，方才悠悠离去。

他当真是极好看的。

肤如凝脂，面胜桃花，不雕不琢，自成绝色。

桃华在这忘川里上千年，看遍了来来往往的魂魄，其中不乏长得好看的公子和女郎，但像他这般好看的，她还是第一次见。

只是浑身带伤，凄凄惨惨的。

她看着凌尧满身的伤，说：“你的伤……”

“无碍。”话未说完，他抬手便换了身衣裳。

有仙法真好。

桃华这般想着，却听他忽然说了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所幸，你还在这里。”

桃华想不通，以为他胡说，转而不再纠结。她眉眼弯弯，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一连串问出许多问题：“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你是不是认识我啊？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上千年来都是她一人独处，如今与人攀谈，桃华有好多话好多话想与人倾诉，但是太久没有开口，她说完就只感觉喉咙疼痛，干涩无比。

忘川水千年的洗涤，她已将前事忘得干净，现在仿若刚刚出世的婴孩，目光清澈明亮，带着许多的迷茫。唯一没变的，还是那张话匣子般的嘴。

凌尧哑然失笑，语气是难得的温柔：“我是凌尧，你的师父。”

桃华瞪大了眸子，一脸的不可置信。她一个不知出处又被拘于忘川千年的游魂，哪来的师父？他莫不是想将她哄去卖了吧？但扫视自己全身，没有一件值钱的东西，再看凌尧，身上随便一个小物什就可以买下一百个她。

罢了，反正她什么都想不起来，凌尧不像坏人，长得那么好看还不顾自身性命去救了她，就算平白多了个师父，她也不亏。

指了指自己，桃华更加好奇，“我没了记忆，什么都想不起来，你既是我的师父，那我叫什么？你又为何过了这么久才来寻我？”

“你叫桃华。”心口一阵刺痛，凌尧避开桃华过于灼热的目光，抬眼看向忘川，少时，才继续说着：“过往之事我日后再慢慢说与你听，现在，我来带你回家。”

“好啊。”

几乎没有思考，她毫不犹豫的答应。细长的睫毛下，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像是挂在云霄的一颗星，透着一种纯净的光辉。

可凌尧转身，抬手一挥，桃华便陷入了黑暗之中。

“不管在哪，我都会找到你。桃华，等着我。”

意识消失的前一刻，她听到这样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