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祖上旧事(三)

男耕女织,相夫教子。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她言笑吟吟,为他洗手作羹汤。

日子平淡美好,褚泱也从襁褓婴孩变成了整日活蹦乱跳的小小顽童。

宣神傅原以为她会在褚肃为她编织的美梦里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生,噩耗却在她成婚后的第六年传来,那时,她二十四岁。此后,往日的种种便成了镜花水月一场空,成为她遥不可及的梦。

她永远记得那日,褚肃起了大早,尤为高兴,因为是她的生辰,所以他潦草收拾一番便背着背篓上了山。

出门时,他说:“今日我采了草药,便早些回来陪你。”

宣神傅故作娇嗔,却还是笑着回应:“郎君可要快些回来,我等着你做长寿面与我吃呐。”

“好。”

他满心欢喜答应,出门后还特意跑到了镇上的铺子买了一对玉镯子。

不到三尺长的木桌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菜肴,虽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被刻意摆了形状,色相俱佳,秀色可餐。

宣神傅等了一日,也没等到褚肃回来,正满心焦灼,便听涂家娘子在院子里拉长了声音大喊。

“不好了,不好了!阿姊,快些出来,出大事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宣神傅心中“咯噔”一声,忙开了门奔出去,拉着王巧熙手急急问到,“妹妹莫急,先喘口气再说。”她叫王巧熙不要着急,覆在王巧熙腕上的手却止不住地颤抖。

不会的,不会的。

她在心中不停的安抚自己,王巧熙说出的话却犹如晴天霹雳,将她最后的一缕侥幸彻底碾碎。

王巧熙心中忐忑,生怕她说完事,宣神傅便会不管不顾地去寻死。她反拉过宣神傅的手,“阿姊,接下来…不论我说任何事情你都不要激动好吗?”

宣神傅点头答应,眼中却泛起了水雾。她听见王巧熙说:“今日是你生辰,我便叫了我家相公去西山头打猎,出门时还好好的,他回来却说看到了姐夫的…尸首…”

力气仿佛一下子被抽空,宣神傅如遭雷击软倒在地,王巧熙一下子哭了出来,呜咽着说:“我相公说…姐夫…姐夫是被山中的野兽叼了,啃的只剩几根骨头渣子,他只找到了被撕碎还带着血的衣服…在衣服不远处,他还找到了一对玉镯子。”边说着,王巧熙从怀里掏出一个包着东西的手帕。

宣神傅颤抖着手接过,将手帕打开,一对青色的玉镯子静静地躺在手心,一只完好无损带着血,另外一只已经碎成了三段。

青色是她最喜欢的颜色,他从来没有忘记。今日是她生辰,本该高高兴兴的,她还做了一桌子的菜等他回来。

为何如今成了这般模样,青色的玉镯也显得那么滚烫刺眼。

她甩了手,将玉镯连带着帕子丢得老远,摇着头安慰自己:“不…不会的,阿肃今日出门还说他会早些回来陪我,他说要做寿面给我吃的…”泪水划过脸颊,她仍不愿面对事实。

王巧熙悲痛不已,一把将宣神傅拉入怀中,边抚着她的头边哽咽着安慰她,“阿姊…阿姊放心,日后我定会替…替姐夫照顾你,不叫你吃苦。”

宣神傅再也忍不住,眼泪如同决堤的河水,她猛然嚎啕大哭。

褚肃爱惜她,从未让她吃过一分苦,流过一滴泪,唯一伤心的一次,还是她与家人绝断。她安慰褚肃,却还是哭了整整两日,褚肃想尽各种法子哄着她,等到她哭累了,睡着了,他就守在她床前也暗自难过。

后来,有一日,她抬手想要抚平褚肃紧紧蹙着的眉头,问他因为什么事情困扰,要终日愁眉不展。

褚肃将头轻轻靠在她的腿上,说:“因为用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亏欠了我的阿傅。”

而如今,她嚎啕大哭,泪流不止,却再也没有那个名叫褚肃的温柔男子将她揽在怀里,耐心地哄她。

桃花村终年暖春,十年也难得一场雪,她嫁给他六年,却看到过两场大雪。

第一次是在桃花村的十里桃花林里。他捂着她的眼睛将她带到桃花林,睁眼便看到漫天的飞舞着的花瓣,下雪一样,好看极了。

第二次是在他们成婚的第三年。彼时褚泱刚满三岁,她整日忙着照顾孩子,鲜少出门,也是她生辰那日,他从山中采完草药,拿到镇上买了以后,刚回到家便夺过她手中的针线,将她拉到院中。

漫天的白雪肆意纷扬,他们并肩站着,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头上身上便落了层层雪白。

他扬起嘴角,笑着对她说,“阿傅,你看这样,像不像我们已经白头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