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泱呆呆站在原地，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哭是笑。

涂垒扶着妻子，离开时也忍不住要多说两句：“你阿娘辛苦一生，都是为了你，若只因仕途失意，你便堕落至此，是为不忠不孝；你曾答应过你阿娘，此生定好好做人，不叫她失望，而今直到她死，都在念着你，你叫人失望透顶！你背弃了你的诺言，辜负了你阿娘对你的苦心教诲，是为无义无信。如今，你阿娘没了，日后，你且好自为之吧。”言罢，他不再多做停留，搀扶着王大娘回到队伍当中，一行人继续浩浩荡荡往山头走去。

待人全部走完，褚泱眨巴着眼睛，滑坐在地上，他抬手捂住脸庞，不一会儿便传出来阵阵低声呜咽。

“呜呜…呜…”

随着他越来越大的哭声，老天似乎也感受到他的悲怆，“轰隆”一声巨响，顷刻之间，便乌云密布，大雨倾盆。

“啊！”

褚泱哭得撕心裂肺，带动整个身体剧烈地颤抖着，蓦然他抬头仰天大喊，似欲把这多年来的委屈全部吐露出来，却又忽地瞪大眼睛，“哇”地吐出一口污血。

“阿…娘…”

他倒下前，眼睛仿若瞬间清明，抬手指向阿娘被埋葬的方向，眼中盈满了哀痛…

曾祖母入土后，王大娘叫走了来送葬的村民，只留下了自己和她的一双儿女。涂垒知她悲恸，想要一同留下来陪她，王大娘却说：“院子里晾晒的衣服还没收，你回去收了吧，我带宇儿和阿灵与我姐姐说些体己话，说完便回去，你不必担心。”说完，她转头看向曾祖母的坟堆，不再理会涂垒。

话已至此，涂垒只得作罢，“今日雨大，蛇虫都要避雨，你在此莫停留太久。我先回去将衣服收了，便替你和孩子拿伞来。”

王大娘头也不回，只摆摆手，示意丈夫自己知晓。涂垒便一步三回头地下了山。

她抬手抚向曾祖母的木碑，缺失了小指的右手轻轻摩挲着曾祖母的名字：宣神傅。

她原是苏州吴江县县主的女儿，父母为求名禄，一心想要将她送进皇宫，她不愿意便连夜收拾细软离开了家。

再回去时，还带回一名学医的男子，那男子长得清秀端正，但家境贫寒，又姊弟众多，皆靠他一人行医换钱过活。

宣夫人听说后气急攻心，此后长久缠绵于病榻，她苦苦央求母亲，宣县主却勃然大怒，拍着桌子叫她做出选择。

“你！你！当真是我养的好女儿！宣神傅，为父给你两个选择：你若与他断绝来往，我就不再追究以前的事，你依旧是我宣府的大小姐；但今日你若跟着他走，出了宣府这个大门，我宣神佑便再没有你这个女儿！”

“父亲！”

宣神傅跪在堂下，泪流不止，宣县主却已然铁了心肠。

抽搭半晌，宣神傅抹了眼泪，对着宣县主“咚咚”叩了三个响头。

“女儿不孝，以后不能再侍奉父母身侧，生养之恩，傅儿无以为报，来生愿为父母当牛做马还了这世的恩情。女儿走后，还望阿爹阿娘好好保重身体，莫要过于操劳。”

宣县主瞪圆了一双眼睛，手指着宣神傅满脸不可置信。

“你！”

这便是他养了十八年的好女儿！

盛怒之下，宣县主看也不看，抓起桌上的茶杯直直摔向宣神傅。

茶水已温，泼在脸上却犹如被烈火灼烧，杯角磕破额头，流出点点猩红。

“滚！以后我宣家再没有你这个女儿，你给我滚！”宣县大拍桌子，怒吼着说出最伤人的话。

宣神傅再一叩头，算是拜别了父亲，而后起身，走出花厅。

待再看不见身影，宣县主看着空空无人敞开着的大门，良久，眼中滚出两行热泪。

出了宣府，宣神傅上了马车，随那医士来到他出生长大的地方——桃花村。为宣神傅安顿好住处后，那医士问她：“阿傅，其实……”

宣神傅打断他的话，“阿肃，我知你想说什么，但我已经出来了，就再无回去的可能。往后的日子，是苦是甜，我跟着你，绝不会后悔。”

褚肃拉着宣神傅，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得卿如此，吾复何求。阿傅，我此生必不负你。”

以后的日子里，褚肃也确实把宣神傅如珠如宝地捧在手心里呵护。日子虽然清贫，但褚肃从来没有让宣神傅受过半点委屈，他对宣神傅所承诺的每一件事，都会竭尽全力地做。

两人成婚不到一年，便生下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取名叫褚泱。

泱字，取意大度，有内涵，见识广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