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老板……你给我个机会,一个机会就行……”张晓珂一边哀求,一边跌跌撞撞倒退而出。

“哎哟,你推我干什么!”

张晓珂一声痛呼,被人推了一把,脚下踩空顿时从石头台阶上滚落下来。

好在台阶不是太高,并没有让他受太重的伤,但是本来就已经被铁龙他们打了一顿,现在又摔了这么一下,一时半会却是起不了身。

推他出来的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穿西装打领带,看上去像是个斯文人,但是满脸凶相,看张晓珂的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哪怕是张晓珂现在倒在地上,他也没有丝毫的同情,反倒是吐了口唾沫。

“哪来的穷小子,居然敢骗到老子头上!你睁开狗眼看清楚,老子是做什么的!认识三两个字,就敢说自己有文化。如果你是文化人,遍天下的乞丐都是文化人。再让我看到,打断你的腿!滚!”

“汪汪!”

阿布原本乖乖地坐在台阶下等着张晓珂,这时候看到主人摔倒,顿时冲到张晓珂身边,朝着那个男人狂吠,还露出了白森森的小牙齿。

男子不至于怕一条小狗,但似乎是担心被狗弄脏了自己的新衣服,并没有继续骂下去,而是用手指了指张晓珂,随后转身回去了。

张晓珂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视线落在这家店面的牌匾上——“万顺洋行”。

他靠着一双腿,走了小半个南京城,这已经是第五家店铺。无一例外,自己每次求职都被拒之门外,只不过前四家只是破口大骂,只有这里动了武。

按照自己以前从网上以及影视剧里了解的情况,开店的商人基本都是和气生财,尤其开洋行的,更是作风洋派时髦、待人和蔼可亲、平易近人,直到自己亲自与他们打交道才知道不是这么回事。

他们的宽和只是针对顾客以及有身份的人,张晓珂就亲自经历了这一幕。

一个掌柜对客人笑容满面、和蔼可亲,转过来就对自己恶语相向,把自己当乞丐一样赶走。

很多事情没有亲身经历,就不会看到真相。

现在张晓珂算是明白了,不管民国风度也好,商人的谦和也罢,归根到底都是一个字:钱。

从你身上赚到钱,他才会对你有好脸色,反过来如果你是从他身上赚钱的,那么等待你的就是白眼以及冷言冷语。

比起这种态度上的恶劣,更让张晓珂难以接受的是,他发现找工作比自己想象中难多了。

看电视剧的时候,主人公找一份工作太简单不过了。不管剧中人是什么身份、学历,只要想找就能找到,最多就是辛苦一点而已。

自己好歹也是初中生,比起这个时代大多数文盲强多了,找一份勉强糊口的工作应该不难。可是,当他真的去找工作时,才知道自己太天真了。

虽然洗干净了之后,张晓珂看起来已经比之前那脏兮兮的模样要好太多,挺直了腰杆,也算是一表人才的样子,再也不像个小乞丐了。否则,他连那些店面的门都进不了。但是能进去是一回事,能不能找到工作就是另一回事。

首先,这个时代当工人是不能自己去应聘的。每个工厂用工,都会从几个固定的县城或是村子招工。

然后呢,会有个工头进行管理。不是工头推荐的,就连工厂老板都不能聘用。不用问也知道,那个所谓的工头,估计就和码头上的袁爷是一路货色。张晓珂不认识工头,当然就当不了工人。

至于想靠文化谋职,结果证明也是不行。

张晓珂有自知之明,自己的年纪太小了,当老师肯定没人要,所以就想着去洋行试试运气。

虽说这时候办公楼里没有空调,但是好歹也算是白领不是?就算是实习生,只要给口饭吃饿不死也行啊。而且不受风吹日晒,比在码头扛包舒服多了。

再说自己在父亲的鞭策下,从小练毛笔字,和大多数写字东倒西歪的小伙伴相比,自己可算是出色了。

学习的时候,自己心里还抱怨老爸太老土,网络年代练字有什么用,谁不是键盘打字?更别说是毛笔。

这时候反倒是暗暗地有点感谢老爸,要没有他的严格要求,自己也练不出这手本事。

本以为自己既认识字又懂书法,怎么都能当个实习生。

可是第一个洋行根本不用人,直接把自己赶了出来。

眼前这个洋行倒是在招工,也没什么要求,只要认识字能写能读就好。张晓珂本以为是手到擒来的事,可是到了正式考试的时候,他就傻了眼。

对方考试的内容,居然是繁体字!

要知道张晓珂从上学开始,接触的就是简体字。对于繁体字,他最多就是能勉强阅读,根本没法默写。

在他以往接触的小说和影视剧里面,从没提过这一点,导致他误以为民国时候也是使用简体字。结果自己交上去的考卷,就被老板骂的狗血淋头一钱不值。

又因为张晓珂的几句争辩,就认定他是江湖骗子,把他从店里丢到了大街上。

张晓珂只觉得委屈且无助,不明白为什么所有倒霉事都落到了自己身上。明明自己看电视的时候,那些人在民国生活的很容易,到了自己身上怎么就这么难!

说好的黄金十年呢?说好的民国风度呢?

说好的民国时候一个纺织厂工人月收入,就能比拟自己那个时代的白领呢?现在不要说白领,就是找个糊口的工作都找不到,难道自己真的要去乞讨?

乞讨……作为一个现代人,从一开始张晓珂就把乞讨从选项里排除掉了。毕竟在地铁或是路边看到那些乞丐的时候,父亲就说过这些人的行为是错的。人有手有脚应该自己去工作,而不是去乞求他人的施舍。

这不光是个吃饭的问题,更是个志气的问题。人可以贫穷,但不能没有志气!这是张晓珂从小到大,不知道听了多少次的话。不管对父亲有多少不满,可是这句话依旧在张晓珂心里生根发芽。

不能去乞讨,绝对不能去……

“汪汪!”

几声狗叫打断了他的思路,低头看过去,就见阿布坐在自己身边,张着嘴朝自己吐舌头。发现他看过来,阿布又叫了两声,随后一双乌溜溜地大眼睛,萌萌地看着张晓珂,目光里充满了期待。

它是饿了。

其实不光是阿布饿,张晓珂自己也饿了。

吃的那些东西,早就消化得一干二净。

今天晚上注定要饿肚子,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当然,人一顿不吃也不至于挺不过去,再不行喝点水也勉强可以顶一顶。但是,如果照这样下去,下一顿饭什么时候能吃上,可就不好说了。

张晓珂走在马路上,心里越来越沮丧。

阿布跟在他的身旁,脑袋也垂得低低的。

“怎么办,我们怕是真要饿肚子了。唉……阿布啊,你说你为什么是个小狗呢?”张晓珂边走边对着阿布絮絮叨叨着:“你要是头老虎或者狮子该多好,或者再不济,是个猴也好啊。我们可以在路边卖艺,说不定赚到的赏钱还能不少呢。可你这么个小破狗,肯定没人看的。”

“呜……汪!”阿布委屈地叫了一声。

街边传来了食物的香味。闻在张晓珂的鼻子里,肚子开始咕咕叫个不停。

这里已经接近夫子庙了,算是一百年前,南京最繁华的地段。直到1929年,国民政府开始建设中山路之后,才被新街口逐渐超过。周围的店铺里的食物,当然不是区区码头区那些苦力吃的东西能比的。

当然,也贵得多了。

在码头区,一枚铜子还能买到一个肉包子,虽然不大,但至少能跟阿布分着吃,稍微垫垫肚子。但这里的肉包子,一个就得两枚铜子。

张晓珂领着阿布走了一大圈,都没找到什么吃的,是一个铜子就能买到的。

但要回码头区,他又实在不敢。

那里人多眼杂,一不小心被码头帮的人给发现,是真的会被打死丢进长江里去的……

可是不回去码头,自己又去哪吃饭?

就算自己不吃,跟着自己的阿布也受不了啊。就这么个小狗,哪里禁得起饿。自己不打算吃,也得想法给狗找点吃的。

一阵阵香味扑鼻而来,惹得张晓珂不住地咽口水。

忽然裤管一紧,低头一看,发现阿布叼住了自己的裤腿摇晃着小脑袋,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一看就知道是想要吃的。

距离自己最近的摊子也是个卖包子的,不过那包子的香味可比码头上肉包强多了。雪白的包子透着香喷喷的味道,香气拼命地往鼻子里钻,别说是阿布,就是张晓珂自己也忍不住啊。

他看看自己身上,实在拿不出什么东西能来换包子,就只能这么眼巴巴地看着包子发呆。

老板这时候也注意到了张晓珂的异常,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狗,叹了口气,拿起一个包子递到张晓珂面前。

张晓珂想要伸手,却还是克制住了,朝老板摇了摇头,拖着阿布就想要离开。

“小兄弟,拿去吃吧,不收你的钱。”老板将包子朝前递了递:“一看你就是个可怜人,这个包子算我送你的。”

“谢……谢谢。”

张晓珂用如同蚊蚋般的声音表达了感谢,哆嗦着接过包子,随后便不顾一切地飞奔。

他不敢再看老板,生怕自己再做出什么丢人的事情。

眼睛和鼻子都酸酸的,嗓子眼里就像堵了什么东西一样,吐不出咽不下,如果走慢一点,眼泪恐怕就要夺眶而出。

自己……这算不算成了乞丐?